吃過晚飯，韓蕊提著燈籠來到百鳳樓的畫室，已是深秋，透過窗戶，韓蕊借著光把屋裏的油燈點燃，吹滅了燈籠。夜晚的風格外涼，風吹動一扇窗嘎嘎作響，就像是有什麽人在搖晃窗子。隱隱約約傳來一聲咳嗽，又似乎有人走動的腳步聲，韓蕊縮了縮脖子，有些心虛，她今天走得早，還有許多事沒有做完。

韓蕊找了塊硯臺壓住被風吹動的畫紙，借著昏暗的燈光，一筆一筆描繪。

第二日晚上，韓蕊提著燈籠來到百鳳樓時，發現畫室裏亮堂堂的，韓蕊有些疑惑，這大晚上的，誰這麽閑情雅致來畫室呀，推門進去一看原來是林墨。韓蕊吹滅了燈籠，道：“這麽巧，你也在？”

林墨點頭道：“你昨晚來過？我看到桌上放著盞燈。”

韓蕊道：“嗯，白天沒做完，晚上接著做。”一陣穿堂風過，吹得窗戶上的紙嘩嘩作響。

林墨問：“你冷不冷，我去關窗戶？”

韓蕊一笑，說道：“好啊。”

林墨走到窗戶旁放下撐桿，關上窗，屋內頓時暖和了許多，跳躍的燭火也嫻靜起來。

韓蕊不和他說話，埋著頭把白天沒畫完的草圖補做完，擱下筆，看林墨還在忙，走過來看。林墨停住筆，問：“你的事都做完了？”

韓蕊輕輕舒了一口氣，揉了揉肩膀說道：“嗯，都做完了。”

林墨放下手中的筆，說道：“那我送你回去。”

韓蕊說道：“不好吧，太麻煩你了，我自己回去就行，再說我看你好像還沒有忙完。”

林墨麻利地收好桌面，起身說道：“不礙事，我們走吧，這麽晚了，你一個人在路上走我不放心，現在工期緊，人手短缺，要是少了你，我還得找人重新教，你說對不對？”

韓蕊想到昨晚走夜路的情形，覺得他說的也不無道理，便不再推辭。

夜風徐徐吹來，吹動林墨的白衫也吹動韓蕊的長發。山坡上爬滿菊花，木樨花散著陣陣清香，金黃的花瓣如小雨般紛紛揚揚，灌木叢中紫藍色的疊疊香如同少女的衣裙隨風搖擺。

兩人踏著沙沙的落葉緩緩漫步，一只山貓突然沖出來，嚇得韓蕊往林墨身後靠了靠。林墨把燈籠遞給她道：“拿著這個，野獸怕火，看見你手裏的燈籠不敢靠近的。”

韓蕊自嘲道：“沒想到我在金陵住了幾年膽子都變小了，以前住清靈山的時候常跟爺爺走夜路，一點都不知道害怕的。”

林墨問：“你以前住清靈山？”

韓蕊“嗯”了一聲，這時韓蕊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天空喊道：“星星！”

林墨也停下來，順著她的手指方向看去，果然看到了在夜幕下閃爍的星星。林墨道：“你也喜歡看星星？”林墨的眼睛閃出一絲柔和的光。在林墨眼裏，韓蕊算不上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，可絕對是個充滿靈氣的女孩，他喜歡看她筆下那些鮮活的花鳥魚蟲，在她的畫裏他能看到一種說不清的熟悉的東西。

在白鹿教，傾慕林墨的並不是只有阿珍一人，那些女弟子們眼中流露出來的明或暗的愛慕眼神，林墨就算再遲鈍也能感受到，何況他原本就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。

這麽有靈氣的女孩卻不曾多看他一眼，這讓林墨內心多少有一點點挫敗感。而現在，他感覺他們之間的距離好像一下子拉近了許多。

他們停下來的地方是一塊空草地，腳踝高的枯草就像是一條半舊的毛毯，韓蕊蹲下身很隨意地坐在地上，喃喃自語道：“星星是我最好的朋友。”林墨也隨著她坐下，韓蕊側過臉指著離月亮最近的那顆星星沖他說道：“她叫白鴿，遠一點那顆星是叫點點。”

林墨一笑，道：“離月亮最近的那顆星不是叫啟明星或者長庚星嗎？”

韓蕊露出歡快的笑容，道：“那是別人對她的稱呼，白鴿是我給她起的名字。小時候沒人陪我玩我就和星星玩。我給我喜歡的星星取名字。”

林墨好奇地問：“你沒有兄弟姐妹陪你玩嗎？”

韓蕊掐了一片樹葉，說道：“我沒有兄弟姐妹，也沒見過我的爹娘，是爺爺把我帶大的，後來我跟著叔叔到金陵城住，院子裏看不到星星，我每天晚上趁叔叔睡了以後偷偷爬到屋頂看星星。”

林墨突然有些心痛，脫口說道：“其實我也是個孤兒。”林墨嚇了一大跳，他沒想到自己會把身世告訴韓蕊，他的身世除了鄭青山誰都不知道。

韓蕊反應倒很平靜，只是擡頭看了他一眼，眼睛裏滿是同情和理解。一邊用草編手鏈，一邊問：“那你怎麽會到白鹿教呢，難道你是被他們抓來的？”

林墨說道：“不是。我是四歲來白鹿教的，當時仇家找上門，血洗林家，教主把我從死人堆裏抱回來，把我養大，還教我武功。十年前他當上教主，就讓我也當了副教主。”這些事他從未和別人提起，可今晚他卻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，就像是卸下了一層重重的鎧甲，他頓時覺得輕松了許多。

“那你會覺得孤單嗎？”韓蕊問。

林墨沈默片刻，說道：“常常。”

韓蕊道：“那我們做朋友吧。”

“朋友？”林墨心中一暖。

“朋友！”韓蕊望著他的眼睛就像皎月一樣清澈，他內心突然湧起一種渴望，他希望能留在她身邊守護她，只為能每日看到她那雙明亮的眼睛。

“我爺爺說有了朋友就不會孤單了，那些星星，都是我的朋友，我每天晚上都爬到屋頂和她們說話。即使叔叔拿藤條打我我也不怕”，夜色中韓蕊的聲音很舒緩，“不過他不是真的打我，只是嚇唬我。後來見嚇唬不了我，又怕我爬屋頂危險，就幹脆把輕功傳授給我。”韓蕊抿嘴一笑，說道：“我所有的武功裏，只有輕功學得最好，現在連叔叔都抓不到我。”

林墨道：“難怪第一次看到你，你就在柿子樹上，當時我還替你擔心，怕你摔下來，看來是我多慮了。”

韓蕊輕聲笑了起來，笑聲回蕩在風裏，就像清風吹起的鈴鐺，喚醒了林墨塵封已久的心。

送走了韓蕊，林墨獨自來到百鳳樓，點了一盞燈，鋪開紙筆，在剛才畫過花鳥的地方又添了幾筆，看了看，覺得似乎又不太好，可也說不出哪裏不好，糾結中突然想到了那個隨身帶著的玉笛，便在燈光下拿出玉笛仔細端詳。

玉笛十分光潔，一如他初次見到的模樣，這只不知主人的玉笛已陪伴他四個春秋，四年來，他到清靈山尋找過幾次，可是他說不出恩人的名字和相貌，即便問人也問不出所以然來。他只能到當年他被救的那個山谷待一會兒，感受一下她的氣息。

他轉動玉笛，除了笛子上刻著的一叢菊花和一個彬字，這只笛子並沒有留下更多的信息，林墨悵然嘆了口氣，起身吹滅燈出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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